代表的政治化

此刻关于芮xx提问的事情再写一篇博客似乎是很不明智的事情,但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大家对”代表”两个字的热情,我觉得那完全是掩盖真正的问题。所以我想写一下,1 代表原来是什么意思 2 后来它怎么被政治化了。没兴趣看概念分析的请直接跳到第2部分。

1.

碰巧这学期在上一门课叫”政治代表”,从研究的角度看,我可以列出从霍布斯卢梭密尔到当代作家里的Pitkin(就是那个让我”一般是这样浪费时间”的Pitkin!), Saward等人给出的一大堆对”政治代表”的理解。但是那样就没人会看了,所以我要写得简明。两种理解,一个是规范性的,一个是描述性的。

A. 规范性的,也就是对于”民主代议制”的传统理解。”代表”需要有三个要素:a. 被代表者的授权 ; b. 代表者为了被代表者的利益而采取的实质性行动 c. 对行为负责 (accountability不好翻哇)

但是这种理解不能解释很多实际发生的事情,比如国际组织,某些国际组织号称自己代表那些监狱里的人的利益,尽管那些人没有授权他们,那些人听都没听过他们。更不用说动物保护组织了。不过别的组织跟他们打交道时,还是会把他们当作某个团体或者某些动物的代表。又比如某国领导人(我没有特指中国),他不是民主选出来的,他在跟别的国家打交道时,他在参加UN会议时,到会的人还是都会把他当成某国的代表。也就是说,他没有represent(规范意义地)他们,但是他是他们的representative。所以我们有了对”代表”的描述性的理解:

B.
某人X,为了某些特定的功能,在某些听众A面前声称代表Y,并得到了听众的认可。和上一个理解的区别是,这里重要的不再是被代表者Y的授权,而是听众A的认可。A会有一些判断标准,可能是民主的也可能是不民主的,比如美国国会那些人,他们判断一个congressman是否为xx的代表时用的标准是民主选举,他们要发展军事合作时判断谁是某国的代表,标准就是谁掌握了该国的军队,哪怕他是个独裁者。一个更生活化的例子: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打算选一个代表去和你们的爸妈争取提高零花钱,你们选了A,爸妈也许接受了A做你们的代表,当他们采取民主标准时。但爸妈也许会很蛮横,说A说的不算,只有B过来谈判才算数。对于你们来说,A代表你们。但对于完成”提高零花钱”这个特定功能来说,B才是你们的代表。所以,”代表”这个概念本身和民主没有必然联系。

生活中的”代表性”思维无处不在,因为人们倾向于把similarity(”代表”的形容词维度)等同于authorisation(”代表”的动词维度)。比如,假设你们班上只有两个台湾学生,你们讨论起问题,很容易就会认为这两个台湾学生的观点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台湾学生的观点。老师可能会说:”下面让我们来听听台湾的同学怎么说?”这种事情在留学生组成的班级里再普遍不过了。政客有时候会利用这种联想,比如他任命一个黑人做xx部长,大家可能会想,好呀,他是个黑人(similarity),所以就会采取一些增进黑人利益的行动(authorisation),事实真的会如此吗?这种联想很可能只是虚构的。

但人们还是会这样想。奥巴马说”这个问题留给韩国记者”的时候就等于建立了这样的联系,”韩国记者”在执行”提问”这个功能的时候,在”听众”奥巴马的面前,就是韩国的代表(描述性的),因为听众的认可。同样,芮xx也是中国的代表,不管他有没有说出来。考虑到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亚洲媒体发言,他说自己代表亚洲,在描述性的层面上也没什么问题,因为他有那个相似性。所以,如果仅仅是纠结”代表”这个词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要么,你觉得他不能代表你,那么他和你之间没有相似性,你没必要为他说什么而”难受”(王三表老师的词)。
要么,你觉得他确实在代表你,那么他说对了,你没必要难受。

(对于王老师的文章,我想说,三个代表在心中,您心中有代表,才会觉得谁说代表这个词谁就恶心。)

总结:即使芮xx没有用”代表”这个词,听众还是会把他当作中国的代表(描述性,不要再说什么你不承认了,描述意义上的代表不需要授权),这是日常生活中的常见思维,发生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更是再自然不过。”代表”问题本身在这个例子上没有政治意义,是我们赋予了它政治意义。

(关于非政治的部分,这里还有一篇技术文值得推荐。)

2.

我们为什么要赋予它政治意义呢?首先是因为我政府有声名远播的”三个代表”理论,该理论被当作该政府/该党的合法性基础之一,也就是说,它理应是·规范性·的”代表”,它理应是建立在授权、实质行动和负责的基础上的。结果呢,它没有。于是人们开始认为所有的”代表”都是虚伪的,包括那些本来就不该掺和到授权负责神马神马的描述性代表,从而不加区分地反对一切”代表”。

这种想法有什么好处吗?没有。有什么坏处吗?没有。重要的是,它没用。

我的意思是,反对描述性的代表没用,那根本就不干你的事儿。反对三个代表还是有用的,连昂山素姬女侠都熬到光明了呢。

更有趣的是,有这么两个主要的派别:

五毛党:芮xx为中国人民争到了话语权,让美帝难堪,赞!
五美分党:芮xx是被CCTV洗脑的工具,又来洗脑人民,让我们丢脸(当然,如果你觉得”丢脸”,就等于承认”代表”了),可耻!

两者的主要分歧是,五毛党认为,中国人民就是中国政府;五美分党认为,中国人民就是和政府对立的,被政府压迫的那些人。但两个假设都是错的。人民和政府、社会和国家,固然是要分开研究的,但分开的时候别忘了,他们是在一起的,他们不是苹果和橘子。

芮xx是否为cctv的代言人这个事情我不清楚,但他是否要争话语权(有人要说了:只是政府的话语权,这种说法的偏颇性见上一段)这个事情似乎是有答案的,他自己承认过,他在2009年G20峰会上的表现也说明了这一点。这也似乎已经成了国际社会对他的印象:中国新资本主义的代表,年轻,聪明,民族主义。(这几个词来自纽约时报)也就是说,他是和政府合作的本土精英的代表,他想这一类人在西方主导的国际话语体系中有话说,很多时候他和政府一样,表现出对该体系既迎合又反对的姿态。

于是我发现在虚拟空间里,我们的国家表现为一种和殖民地政治相反的结构。在殖民地政治里,本土精英阶层/统治者是迎合西方霸权、跟他们搞合作的;而作为被统治者的民众则既反对本土的统治者也反对西方霸权。在我们的虚拟空间呢,统治者经常要跟西方唱反调(虽然其实他们暗地里搞得欢畅),经常谴责一下某些国家某些委员会插手我国内政;被统治者呢则时刻盼望着西方的自由民主早日解放中国(再一遍,其实他们和有钱又有权的中国政府暗地里搞得欢畅)。

值得一提的是,我特地给印度同学看了视频,问他作为亚洲人有没有因为”被代表”觉得不爽。他说那要看他问什么问题了,看了问题之后他觉得没什么问题,而且这种话在记者会上也没什么奇怪的。而且他觉得在这个记者的行为中有勇敢的部分:1.告诉奥巴马亚洲是异质的,不是他觉得留给韩国人一个问题就能解决的。2. 因为奥前面一直在说翻译,这个记者的姿态表明””we can talk to you now in your own terms”, 而不是只作为translated audience。这样的理解初看可能有点奇怪,但是考虑到此男是来自前殖民地、目前研究后殖民主义的民主理论的质疑男(没错,搞批判理论的人就爱质疑),就很自然了:他们总是觉得第三世界就是要为了有自己的声音而挑战西方对第三世界的想象。

最后,我一直强调”虚拟空间”,指这只是五毛党和五美分党的对立,实际情况要复杂地多。自然没有那么和谐,也没有那么不和谐,这类大问题只有请研究中国社会和中国政治的老师们来讲解了。我只觉得,不关心现实的人,无需醉心于吵架和批评(批评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关心现实的人,说理之外自当做些能实在促进社会正义的事情(比如这个)。
(靠,我觉得我的目的就是想说吵架没用,结果自己又写了一篇吵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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